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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里上次来人,还是叶娇的父亲出生,先帝派宦官送来贺礼。后来老国公去世,只有几位朝臣前来吊唁。

几十年来,宫中对国公府的疏远冷淡,招致宗室朝臣纷纷效仿。渐渐地,就连国公爷当年亲手提拔的老部下,都不再同国公府来往了。

而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后,国公府更是只能保全性命罢了。

叶柔唤妹妹一起去迎接天使,叶娇拿起弓箭往后院去,对姐姐摆手。

“我不去,你就说我病了。”

“好好的,怎么能诅咒自己呢?”

叶柔无奈,只得在丫头的催请中独自去了。

来的竟然是位少年皇子。

叶柔恪守本分不敢细看,但偶尔目光触及,注意到这少年皮肤白皙身材修长,五官硬朗,隐有山川峥嵘之相。

可她也看出,少年病得不轻。

叶柔垂着头,同母亲一起施礼。

九皇子介绍完自己,不忘了解释为什么是他来。

“请叶夫人多担待,几位兄弟各有差事抽不开身,所以我的名声虽然不太好,也还是前来叨扰了。”

名声不好,是指“活死人”的绰号,指众人的避讳。而恐怕那几位皇子也并非抽不开身,只是不想跟国公府有所瓜葛。

李策的声音绵软柔和,让人莫名生出一丝怜惜。

果然,叶夫人笑着摇头。

“安国公府以武兴族,是踏过尸山血海的,从不畏惧鬼神。九皇子殿下孤身一人在皇陵侍奉先祖,是孝悌表率,怎么会名声不好呢?”

叶夫人严厉惯了,偶尔夸人,便把李策夸得有些羞涩地抿唇浅笑,消瘦的脸上露出两个极浅的酒窝。

这么一笑,硬朗的五官突然俊美无比。

“不知二**在吗?父皇今日已作主为二**退婚,他日必将再择佳婿。我从宫中带来几样礼物,务必亲手交给二**。”

李策见叶柔束着妇人的堕马髻,便猜出这是叶娇已经出嫁的姐姐。

他想见到叶娇,是要确认一件事。

李策已详细问过昨日御街上的百姓。

听他们描述的衣服相貌,可推断出请人抬车的,正是射箭的姑娘。

那么射箭的姑娘,是叶娇吗?

见未婚夫与人**,便冒用皇子姓名雇人抬车?

见未婚夫辱没清名,便三箭逼出秦白薇?

李策背了那么大一口黑锅,罚没半年俸银,他总要知道对方是谁。

更何况,那姑娘实在有趣得很。

可叶柔却微微摇头,施礼道:“家妹因昨日之事心中难过,面容憔悴,唯恐失仪,不便见客。”

李策清雅地笑笑,虽觉失望,也很理解地颔首道:“既然如此,礼单在此,请夫人收下。”

叶柔放下心来,李策却突然又问道:“既然安国公府以武兴族,不知二**可擅骑射弓弩吗?”

猝不及防间听到李策这么询问,叶柔有些惊慌地看向叶夫人,叶夫人面色不变,温婉道:“小女最擅琴棋书画、刺绣女红。”

李策又不甘心道:“可曾……学一点弓箭之术吗?”

“不曾,”叶夫人道,“小女手无缚鸡之力。”

而此时后院中,叶娇正挥动斧头劈开一根坚硬的桑柘木,木头断成两半,叶娇兴高采烈地对身边的男仆道:“就用这个做新弓!”

叶娇身边的男仆五十来岁,名叫冯劫,是当年国公爷的旧部。他曾身负重伤,伤好后一条腿失去知觉,走路只能依靠拐杖。

朝廷的抚恤银子很少,病腿让他无法做工挣钱,国公府便收留了他。

这么些年来,冯劫看着叶娇长大,教叶娇骑马射箭。

“冯伯伯,”叶娇捡起桑柘木,试了试韧劲儿,“偷偷做把弩呗?”

弩箭杀伤巨大,是管制军械。

冯劫果断摇头。

“教**射箭是为防身,夫人已经因此责备过我好几次。再做弩弓,夫人就要气得把我赶出去了。”

叶夫人一直觉得,姑娘家还是要斯斯文文的。她同傅明烛早就订婚,可傅家也没人知道叶娇懂得射箭。

“怎么会?”叶娇眯着眼笑,“母亲若赶你走,我就单独买个院子,把冯伯养起来,再给冯伯娶个媳妇。”

“你这姑娘!”冯劫佯装生气,手里的木条打向叶娇。叶娇跳起来,笑着往外跑。

“啊,忘了前门不能走。”

宫中的天使估莫还在呢。

叶娇便去翻墙。

墙边种着一棵桃树,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,叶娇顺手扯下一颗桃子,三两下跃上墙头。

“**可以走后门啊。”冯劫提醒道。

“才不呢!”叶娇骑在墙上剥掉桃皮,“我才不想多走路。”

她一跃而下,身子迅捷落地,余光看到一个人。

从安国公府出来,李策先打发宦官回去,他自己则沿着国公府的院墙,缓缓踱步。

李策喜欢走路,心中有事时,更喜欢多走走。

这时便见院墙上有人影晃过,稍一抬头,便见一个绯红的身影翻落下来。

少女艳丽的长裙束在胸口,外罩霜色对襟襦衣,跳落时层层裙裾飞扬,宛如一道烟霞在天际炸开。

当真是好身手。

李策心中赞许,视线落在这女子脸上,才发觉她很眼熟。

有些圆润的鹅蛋脸,眉翠鼻翘,桃花眼里像洼着春水。此时她略带笑意,啃着桃子唇角湿润,眼如月牙微弯,含了三分朦胧醉意,比昨日愤怒时更加娇艳。

没有错,就是她在御街射出三支利箭。

李策笑盈盈地看着她,女子已经转过身,她偏过头注意到李策,突然收敛笑意,大步走过来。

是要打招呼吗?

李策上前一步,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一只有力的手。

叶娇左手拿着桃子,右手按住李策的肩膀,把他按得向后退去,直直退得抵住院墙。

“当真是冤家路窄,”叶娇也认出了他,“昨日讹我金子,今日还敢出来?”

“你是叶娇。”李策老实地靠在墙上,笃定道。

“不是。”叶娇否认。

“那就是有女贼大白天翻墙盗窃,”李策假装要仰头高喊,“来人啊——”

他的声音被生生截断,叶娇把桃子塞进了李策嘴里。

刹那间,甜蜜的汁水在李策口中蔓延,一瞬间充满整个口腔,他无法吞咽,抬手想取出桃子,叶娇却按住他的手臂。

力量之大,让病弱的李策动弹不得。

这哪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?

光天化日之下,他被一个女人按在墙上,嘴里还塞满桃子,像刻在墓墙上的壁画,一动不动。

“我警告你,”叶娇的声音热辣辣的,“少在我们国公府墙外溜达。”

她说着把手伸进李策的衣袖,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。为了空出一只手,叶娇的腿抬起来,膝盖抵着李策的手臂。

李策只感觉叶娇整个身子贴在他身上。

柔软,炙热,像冬日的篝火。

“这个,是我的了。”

头晕目眩中,叶娇已经松开他。

李策连忙取出桃子,一面咳嗽,一面问道:“你就不怕我把昨天的事说出去?”

叶娇侧过身子,伸手道:“请啊,谁不知道我是弱质女流?射箭?我可不会。”

她一脸耍赖的表情,打开荷包清查银两,顺手捡了一块最小的,丢给李策。

李策下意识接过。

叶娇施施然道:“看你身子不好,赏你回去路上乘车用。”

李策怔怔地看着她,叶娇已大步跑开。

她的速度很快,李策没有去追。

所以今日他被人抵在墙上,抢了一包银子吗?

京都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。

李策轻抚胸口,咽下丰盈的桃汁。

挺甜的。

礼物有三样,宫制绢地绘如意团扇,白玉透雕双狮形佩,还有一个铜錾花包角楠木箭匣。

东西倒都是价值不菲,只是这楠木箭匣,怎么都不像是送给闺阁女子的。

叶夫人神情不安。

“宫里不会是知道叶娇用箭吧?”

“不会。”叶柔安抚母亲,“咱们瞒得很好。娇娇也不在外面用箭。看来这是送给哥哥的。”

叶夫人沉沉点头。

宦官已送来宫中的旨意,傅家和秦家各有赔礼,傅明烛和叶娇的婚事,算是彻底作罢。

在叶夫人看来,宫中今日的礼物,是安抚,也是警告。

事情到此为止,为了朝廷的威仪,安国公府不便再说什么了。

无论如何,叶柔都觉得憋屈。

“外子说,”她叹息道,“朝里都在贺宰相和员外郎联姻。”

外子,也便是叶柔的夫婿。

叶夫人面色沉沉收起礼物。

“他还说,”叶柔试探着道,“如果娇娇真的退婚,他愿意牵线搭桥,做媒把娇娇说给户部侍郎的小儿子。”

叶夫人面色好转,想了想问:“户部侍郎有两个儿子,是在左威卫驻守皇宫的严指挥使吗?”

“不是……”叶柔起身道,“算了,母亲,当我没有说。”

叶夫人的脸刹那间通红。

“你该不会……”她手中握紧团扇,声音颤抖道,“要把娇娇嫁给户部侍郎那个外室养的傻儿子吧?”

“他不傻,”叶柔辩解着,“他只是不聪明而已,如今他已经被接回府中,记在主母名下了。”

叶夫人手里的团扇摔出去。

“啪”地一声,落在叶柔脚下。

“好!”叶夫人咬牙道,“这便是你们夫妻俩的谋算!”

……

注:本章的天使不是天上飞有翅膀的那种,而是“天子使臣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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