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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兰德高中的开学典礼,冗长得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催眠仪式。

夏之遥坐在礼堂的角落,四周都是崭新而陌生的面孔。

她努力挺直脊背,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和周围那些挺拔的优等生们没有分别。

但这个动作让她有些不适,于是她又下意识地将双手**了校服口袋。

口袋里的布料摩挲着她的指尖。

那里是她最大的难堪。

指甲被啃噬得参差不齐,短得几乎要陷进肉里。

这个从童年起就无法戒断的习惯,像一道无形的烙印,让她在拿起粉笔、翻开书页,甚至与人握手时,都感到一阵无可遁形的窘迫。

她是一个转校生,一个闯入者。

她的大脑告诉她,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,第一步就是观察、分析,然后完美地融入。

讲台上,学生会长林月见正在发言。

她的声音清脆悦耳,如山涧清泉,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预设的节点上,完美得像一段录音。

她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百褶裙,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圣洁的光晕,让人不敢直视。

夏之遥低头,假装整理膝上的流程单。

就在这时,一阵微风从礼堂侧门吹入,那张轻飘飘的纸张脱手而出,打着旋,精准地落在了第一排的贵宾席旁,停在林月见演讲结束后即将回归的座位脚边。

夏之遥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
她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中站起身,快步走上前。

“对不起,学姐。”

夏之遥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蝇。

她弯下腰,准备捡起那张流程单。

视线垂落的瞬间,她的呼吸停滞了。

礼堂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,倒映着穹顶华丽的灯光。

而那光芒之上,林月见的双腿,被一层薄如蝉翼的黑色织物包裹着。

那不是校规里三令五申的纯白棉袜,而是一双顶级的黑色**,极细的丹尼尔数让它近乎透明,紧紧地贴合着少女修长匀称的小腿和脚踝,在灯光下泛着一层幽微而危险的光泽。

黑色的丝滑,与她纯白的衬衫、圣洁的气质,形成了一种令人晕眩的、充满背德感的割裂。

夏之遥的大脑飞速运转。

违规。

这是一种公然的违规。

但林月见的气场却让这种违规显得如此理所当然,仿佛校规在她面前自动失效。

这是一个信号,是这个完美世界里,夏之遥用她那敏锐的感知捕捉到的第一道裂痕。

她捡起流程单,慌乱地退回座位,重新将手**口袋。

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,再回想那片致命的黑色光滑,一种莫名的燥热从心底升起。

美术课的画室里,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气味。

接连几日的观察,让夏之遥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。

这个学校里隐藏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规则。

而林月见裙摆下的秘密,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,在她平静的思维里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
这种无法言说的悸动,最终被她投射在了画纸上。

她没有画风景,也没有画石膏像。

她画了一只手。

那是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手。

五根手指纤细、骨节分明,皮肤白皙细腻。

而最关键的,是那五片指甲。

完美的椭圆形,长度至少超过指尖一厘米,甲面圆润饱满,在想象的光线下呈现出象牙般的质感。

夏之遥握着炭笔,一遍遍地描摹着指甲的弧度,那专注的神情,近乎虔诚。

这是她的渴望,是她对自己残缺身体的终极幻想。

一阵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飘了过来,打断了她的沉思。

夏之遥抬起头,看到了苏晚。

苏晚正靠在她身后的画架上,白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,露出精致的锁骨。

她的眼神带着一种惯常的、看穿一切的慵懒和轻蔑。

“画得不错。”

苏晚的声音有些沙哑,像是没睡醒。

夏之遥下意识地想把画藏起来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

苏晚伸出手,两根手指轻飘飘地捏住了画纸的上缘。

夏之遥的目光,瞬间被苏晚的手所吸引。

那是一双极具攻击性的手。

而她的指甲,是锐利的方形,长度目测也超过了一厘米。

甲缘干净利落,前端被打磨得像是某种冷兵器的锋刃,没有任何花哨的颜色,只呈现出指甲本身坚硬的、象牙般的白色。

夏之遥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
如果说林月见的指甲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,那苏晚的指甲,就是一把出鞘的、随时准备伤人的匕首。

在夏之遥惊愕的注视下,苏晚捏着画纸,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指甲,在画中央轻轻一抵。

“呲啦——”

一声清脆的、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。

苏晚那锐利的指甲,像一把真正的裁纸刀,毫不费力地将厚实的素描纸从中间一分为二。

那只被夏之遥倾注了全部渴望的、完美的手,被拦腰斩断。

夏之遥僵在原地,感觉像是自己的手指被生生折断。

“画得再美也是假的。”

苏晚松开手,两片残破的画纸飘落在地。

她瞥了一眼夏之遥那藏在袖口下的、短秃的指尖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。

苏晚说:“有本事,就自己留出来。”

说完,苏晚转身,懒洋洋地走了。

画室里只剩下夏之遥,和脚下那被撕裂的梦想。

她的内心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被彻底击穿的冰冷和震撼。

苏晚的动作,苏晚的话,像是一把钥匙,强行打开了另一扇门。

原来,指甲,可以成为武器。

接连的冲击让夏之遥有些心神不宁。

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。

图书馆成了她唯一的选择。

她想起了班里一个请了病假的同学,需要有人帮忙转达一下作业。

夏之遥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便利贴,打算写张纸条。

她试图从那本***的便利贴上撕下一张。

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。

但对夏之遥来说,却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。

她的指甲太短了,完全没有可以借力的部分。

她只能用指腹的肉去抠,去捻,那薄薄的纸片却只是在边缘起毛,变形,怎么也无法**净利落地剥离下来。

一次,两次,三次。

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周围一片寂静,只有她自己指腹摩擦纸张的、徒劳的“沙沙”声。

一种巨大的狼狈和羞耻感将她淹没。

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进化不完全的原始人,连最基本的现代工具都无法使用。

就在这时,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她对面的座位伸了过来。

夏之遥抬起头,看到了秦语。

年级第一的秦语,永远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总是冷得像冰。

她坐在夏之遥的对面,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。

此刻,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面前摊开的、写满复杂公式的书本上,头也未抬。

伸过来的那只手,干净,稳定,手指修长。夏之遥的视线,再一次被指甲所攫取。

秦语的指甲,是完美的方圆形。

不长不短,恰到好处地越过指尖大约五毫米。

这个长度,既能保持足够的坚固度,又不会影响敲击键盘和书写的速度。

指甲修剪得极为平整,表面没有林月见那种刻意的光泽,也没有苏晚那种原始的锋利,而是呈现出一种毫无感情的、工具般的精准和冷硬。

秦语没有多余的动作。

她伸出食指,用那方圆形的指甲尖,在便利贴顶端的胶水线上,轻轻一划。

“嘶啦。”

那声音极细微,却又清晰得如同利刃破空。

一张边缘整齐得像是用机器切割过的便利贴,应声而落,轻飘飘地躺在了桌面上。

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。

秦语的手已经收了回去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夏之遥怔怔地看着那张便利贴,又看了看自己那被抠得起了毛边的便利贴本。

没有苏晚那种居高临下的嘲讽,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。

秦语只是用一种纯粹的、技术性的方式,向夏之遥展示了她们之间的天差地别。

这是一种无声的碾压。

夏之遥拿起那张被完美切割的便利贴,它的重量在此刻仿佛有千斤。

她的手指在发抖。

她的大脑中,三幅画面交替闪现。

林月见裙摆下的黑色**和她那完美优雅的椭圆形指甲

——权势的伪装与内在的诱惑。

苏晚撕裂画纸时那锐利如刀的方形指甲

——原始的攻击性与公然的反抗。

秦语面无表情地划开便利贴时那精准高效的方圆形指甲

——极致的理性与工具般的冷漠。

三个女生,三种截然不同的指甲,三种深不可测的世界。

夏之遥终于明白了。

在这所看似平静的学校里,存在着一个她从未触及过的领域。

指甲,不是装饰品,不是无用之物。

在这里,指甲是一种语言,一种力量,一种资格。

是她们的,武器。

夏之遥缓缓地、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桌下拿了出来,摊开在灯光下。

她第一次没有躲闪,而是直视着自己那残缺不全的指尖。

她的内心,从未如此刻这般平静。

分析完所有的数据,她的大脑给出了唯一的结论。

想要破解这个秘密,想要得到平等的对话资格,甚至,想要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存活下去。

第一步,也是最关键的一步。

夏之遥看着自己的指甲,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在心里对自己下达了第一个指令。

从今天起,停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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